从“上帝死了”谈起

最近,在写论文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静下心读书了。说实话,我的阅读量与同系学生相比算少了,读的内容也很浅薄。所以,我虽然是学哲学的,却始终不敢持有哲学系学生“自视清高”的性格。现在回想起来,按照时间顺序,我最后读的一本书是《虚无时代:上帝死后我们如何生活》,本书由英国思想史学者彼得·沃森(Peter Watson)撰写。其实“上帝死了”这个话题挺有趣的,哲学领域也有许多学者在研究,本文就从“上帝死了”谈起,聊聊我的一些想法,算是一篇读书笔记吧。
“上帝死了”是尼采在 1882 年提出的,国内更普遍的翻译是“上帝已死”,这句话的德文是“Gott ist tot”。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或许可以从两个层面入手:为什么尼采需要提出它;它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上帝的死亡不是结果,而是一个过程。”这里举一个例子吧,假如上帝是个钟表匠,那么当这个表已经完成了,上好了发条,上帝就没用了。在科哲的课程上,老师大多会以牛顿力学和达尔文进化论为例子,说明上帝只是第一推动力,这之后的事件上帝就无法参与了。
尼采在提出这句话的时候,上帝死亡的过程已经完成了,尼采的话只是一个总结,而不是开端。那么尼采的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呢?其实《虚无时代》已经给出了提示,这本书的主题是“当上帝死后,人们应当怎样面对这个世界”。可能有人觉得我一直提“上帝”,是不是老神棍一个,其实这里的上帝并不是“宗教性”的上帝,而是人生意义上的上帝,或者说得具体点,就是为人们提供确定性的终极价值。
在启蒙时代,“上帝死了”是一件好事,高中历史我们都学过,启蒙运动的关键词是什么?是“理性”。当人能够运用自己的理性来认识世界时,人就得到了解放。高中历史对启蒙运动产生的影响,只从积极方面进行了介绍,丝毫没有提及它的局限性。“人的解放”是双重意义的:一方面,人的自由意志得以显现;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人成为了“神”,带来的后果就是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启蒙运动发源自法国和英国,当时的德国应该算是非常落后的一个国家,既然如此,这句话为何还能出自尼采之口呢?德国作为一个后发的国家,在启蒙运动时期飙升到了与英法平起的层次,整个社会传统的价值观必然遭到了严重的冲击,参考中国近代的历史。而这种价值观的冲击,带来的未必全是好事,所以尼采需要为上帝宣判死刑,这一宣判正是他整治上帝死后世界的前提。
我们先来谈一谈为什么有些人认为上帝必须存在。从小的层面来说,关于人生的思考,大多时候还是会绕到超自然的神上去,举个例子,求神拜佛是许多中国人直觉性的需求。假设有个人今天出门被车撞了,死了,肯定有别的人会想,这个人是不是遭报应了。人在很多时候希望世界是井然有序的,人会害怕偶然性,所以,被车撞了这件偶然的事,有些人需要得到一个具有安慰性质的答案,例如,这个人做了什么坏事,遭到了报应。
这是一种诉诸宗教的直觉性反应,进一步我们还能联想到宗教中的奖惩问题。有句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现实中的许多情况并非如此。宗教对此给出的答案是,现世只是一种考验,表面上你在此岸世界非常惨,但只要坚持行善,到了彼岸世界你就会过得很好。不仅佛教如此,基督教也一样,它强调的是“受苦”和“拯救”。那么在上帝死后,我们需要依靠什么来保证善恶和奖惩的平衡?上帝死了,坏人不就更嚣张了?
宗教除了可以在教义上为人提供心灵的慰藉,从现实来讲,它也会影响社会结构。如果对历史很了解,就会发现现代福利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在最初建立的时候是以社区为主体的。因此在人们面临困难需要得到保障时,伸出援手的是家族、宗教教会、地方教会。当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人们又退出了教会,那当他们想要获得援助时,由谁给予援助呢?这带来的结果只会是更原子化的个体。
与其说宗教为人提供的是一种心灵慰藉,不如说是人生意义。在“上帝已死”这个命题下,西方思想界长期寻找一个答案:人如何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尼采提出这句话的年代,正是欧洲理性主义盛行的时候。“理性”与“技术”是一对孪生子,当时欧洲的人们相信,文明和进步是不可阻挡的,他们深信科学和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然而,膨胀的技术所带来的财富并没有解决欧洲人的意义问题。从 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整个欧洲文明崩塌了,现代非理性主义诞生,开始压制理性主义。非理性主义给出的答案与理性主义恰好相反:向内寻求。
这似乎是所有时代的通病,当物质条件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产生精神问题。例如,在当代社会,很多人都会变得“虚无主义”。如何克服虚无主义,是许多现代西方哲学家研究的内容。就举一些简单的例子吧,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大致可以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宗教回溯是最好的答案;另一派认为应当向自我寻找。第一派中的代表人物是克尔凯郭尔,这货主张选择一种唯心的、非理性的、非功利的信仰。我之前还写过与此相关的作业,真是印象深刻。
另一派的人就比较多了,尼采、萨特、加缪等人都提出过一些实用的观点。例如加缪就认为人生是一场西西弗斯式的荒谬,我们应当放弃目的和意义,接受无意义,应当享受当下,享受过程。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摆烂,但确实是一种可行的方案,就像刘慈欣在《朝闻道》里面借霍金之口向高级文明提的问题:宇宙的目的是什么。宇宙本身是无意义的,它最终要么走向热寂,要么走向大撕裂,要么重新塌缩成一个奇点。生命本质也是无意义的,生命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其能对抗熵增。
写了这么多内容,其实合起来就是一句话:在“上帝已死”的现代社会中,人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寻找自己的意义,甚至没有意义也可能是一种意义。这也是《虚无时代》这本书带给我的感受,很多时候我们会问:“为什么需要去考虑这么高深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的选择——对当下生活的享受。感觉自己读了又没有读,真要问这本书带给了我什么启示,那应该是不会让我陷入虚无主义吧。